基于二胡琴弓与音乐风格匹配度的二胡分类研究

*本文为中国音乐学院双一流学科建设项目《中国音乐大典——中国乐派智慧型乐器博物馆》（项目编号：2022105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xa0 xa0摘xa0 要：

xa0 xa0xa0 xa0探讨有别于常规的二胡分类，基于琴弓形制与二胡之间的关系，将二胡分成柔性弓、中性弓、刚性弓三大类，并阐明琴弓对音乐表演风格的影响机制，以及对于声学特征与音色控制的重要意义。

多数拉弦乐器演奏者都会认为右手运弓要难于左手，故笔者在二胡演奏实践和理论研究中特别对运弓投入了更多的关注。琴弓是运弓的物质之本，它的形制、材质和工艺特征决定了演奏者的运弓行为，同时弓与琴的匹配度也对乐曲风格、音质音量的准确把握产生重要的影响。自刘天华先生开启近代音乐教育以来，二胡艺术发展迅速，音乐题材和风格逐渐多样化，演奏技法也随之丰富。近年来，有越来越多的演奏人士开始试图还原近百年来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二胡作品，但在音质层面上，大多数尝试并不成功。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老琴难以复制，另一方面是忽略了琴弓对声音的影响。少数被认为能够演奏出特定时期音乐风格的演奏者，往往都对琴弓有所讲究，演奏者会为不同种类的二胡配上适合的琴弓。鉴于当下对二胡分类和琴弓的研究甚少，所奏音乐风格中的声音特色不够鲜明，笔者尝试基于琴弓的特质建立一种二胡分类法，帮助演奏者实现所要的音乐风格。

图1 常见的三种二胡分类方式

常见的二胡分类方式有三种，如图1所示。

第一种按地域划分，分为南方二胡和北方二胡，南方二胡以江浙沪一带为核心，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上海琴和苏州琴，音色倾向圆润、柔和；北方二胡以北京为中心，在华北、东北等大部地区都有使用，音色更倾向宽广、明亮。形制和蒙皮工艺是造成两地二胡音响差异的主要原因。

第二种是按琴筒的形状划分，以外观和形状设定称谓，分为六角筒二胡、八角筒二胡、前八后圆筒二胡、前扁八后椭圆筒二胡、扁圆筒二胡等。这种分类方法的本质是人们为了便于区分不同类型的二胡。

第三种是按曲目风格划分，分为常规二胡、“二泉”（二泉映月）二胡、“长城”（长城随想曲）二胡、“汉宫”（汉宫秋月）二胡、“弹乐”二胡等。这种分类方法也是以音色作为划分依据，有同类音色需求的曲目可使用同一种二胡演奏。

以上这三种分类方法的优点是通俗易懂，每种琴都有自己的音色特征，演奏者可以根据乐曲风格选择不同音色类型的二胡。例如：“二泉”二胡音色低沉、沧桑，除了能演奏《二泉映月》，还能演奏《寒春风曲》《流波曲》等曲目；汉宫二胡音色柔和、委婉，也可用来演奏《病中吟》等曲目；若想演奏《三门峡畅想曲》等风格明快的曲目可以选用前八后圆筒二胡；想演奏低回婉转的江南丝竹音乐则选用苏州或上海二胡等。

但上述三种分类方法在演奏方法论的实践层面指导意义并不大。例如，在实际演奏中，按地域划分的上海六角二胡与按曲目划分的长城二胡的琴弓和演奏方法接近。按琴筒形状划分的六角筒二胡与扁圆筒二胡的琴弓和演奏方法完全不同。显然，若从演奏角度审视，这些分类方法都不能将现有的各种二胡统一在同一逻辑背景下。由此，笔者尝试着眼于右手运弓方法，通过琴弓对二胡进行再分类。

琴弓的种类复杂繁多，关于其形制最早记载可见于宋代陈旸《乐书》，“奚琴①本胡乐也，出于弦鼗而形亦类焉，奚部所好之乐也。盖其制，两弦间以竹片轧之，至今民间用焉。”说明了当时的“琴弓”是一竹片，在两根弦之间往复运动产生声音。从文字描述看，这种竹片还无法称其为“琴弓”。发展到元代，不再使用竹片摩擦琴弦，使用马尾取而代之，竹片成为马尾的支撑体，形制为半月形，这才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琴弓”。竹片被马尾替代，一方面由于激励体材料的柔性增强，与琴弦的吻合度更高，音色变得干净、柔和；另一方面由于竹片的弹性支撑，使得演奏者更易于控制弓压以获得音色变化，从而大大推进了胡琴的表现力。明代梆子腔出现，其伴奏乐器板胡、梆胡一类胡琴的音色较高亢、穿透力较强，为与这些胡琴匹配，琴弓的形制由原来的半月形改为长条形，材质由竹片换成细竹竿。为区分两种不同的弓子，一般把半月形的琴弓称为“软弓”，其特点为：竹竿受到弓毛拉力发生弹性形变，弓毛始终处于紧绷状态；长条形琴弓称为“硬弓”[1]，其马尾虽然也张在竹竿上，但由于马尾相对较松，通常不会使竹竿产生形变。马尾的张紧度可由演奏者通过手指自行控制，以此可获得更丰富的音色。这也是明代以后，硬弓成为胡琴中使用最广泛的激励工具的主要原因。目前只有少数地方音乐的胡琴和部分业余爱好者会用半月形的软弓来演奏。下文所谈及的三种琴弓都属于“硬弓”范畴。20世纪40年代，张子锐先生将传统的绑辫弓改良为带挂钩的螺丝二胡琴弓[2]，如图2所示，极大方便了弓毛松紧调节，几年后便在全国流行开来，开启了二胡琴弓的新纪元，这种带调节螺丝的琴弓一直沿用至今。

图2 螺丝二胡琴弓结构图

琴弓由马尾、弓杆和调节螺丝等部分构成，它的结构虽不及琴体结构复杂，但对二胡的声音至关重要。它是右手操作的对象，是激励二胡发出声音的工具。音乐风格决定了演奏中运弓的方法（动力输入），不同的演奏方法需要与之相匹配的激励工具。高水平的演奏，琴弓与二胡一定是相匹配的，像演奏定音鼓的鼓槌一样，不同硬度的槌头产生的声音截然不同，演奏者通常需要根据乐曲的风格变化选取合适硬度的鼓槌来获取最恰当的声音表现。二胡演奏时，弓毛夹在两根弦之间往复运动，依靠马尾上的毛鳞片和松香的粘滞力对琴弦摩擦产生声音，演奏者依靠琴弓作用于琴弦产生的摩擦力及其大小变化来决定二胡的音色。摩擦力大小及变化受制于演奏者向琴弦施加的弓压，运弓的速度，弓杆的长度、密度、弹性及弧度，弓毛的线密度、数量及固定方式等因素。演奏实践中对这些参量加以控制才能实现音乐风格的准确表达。

蒋风之先生演奏的《汉宫秋月》众人皆知，旋律委婉优美、古朴典雅，是蒋派二胡艺术的代表作，后学多以其作为古曲的代表来进行训练。若想将风格把握准确，除聚焦于演奏技术和琴体选择的因素外，还要注意琴弓的选择。常见弓杆直径约7～8 mm，长840 mm，弓毛数量约220根。而蒋风之先生所用的弓，弓杆直径约 5 mm，长约830 mm，弓毛在140根左右，二者在弓杆直径和弓毛数量上存在明显不同。除此，蒋先生独树一帜将弓杆弯曲形状也做了特殊处理，如图3所示。这种琴弓柔软轻巧，便于发挥蒋派二胡艺术特有的提弓、顿弓、松弓等右手技巧，在复杂的弓法变化中很少出现杂音。相反，当下用于民族管弦乐队合奏的二胡或演奏现当代作品，普遍要求音量较大，声音要奏出华丽的质感，演奏的弓速较快，力量也偏大，琴弓就要相应加长，直径加粗，弹性加大，弓毛的数量也要随之增多，以此演奏古曲就会产生不匹配的情况，而导致风格诠释的偏离。因此，对于不同的风格作品，要采用相匹配的琴弓。

图3 蒋风之使用的琴弓（左）与目前通用琴弓（右）

二胡的琴弓应依据琴的特征确定，不能固定为某一种形制，约在20世纪80年代前的演奏家群体中是可以达成共识的，尤其在苏州、上海等地区素来就有软弓和硬弓之分。随着音乐文化不断发展，演奏的旋律风格越来越广泛地涉猎古今中外，朝着多元化方向发展，但令人担忧的是，当下二胡演奏音色的变化越来越单一，不免让人有千篇一律的感觉。其原因是丰富的二胡种类、音乐风格却都采用单一的琴弓。譬如《二泉映月》这首作品尽人皆知，几乎是每位演奏者的必学曲目，但如今再难听到与阿炳演奏接近的风格，究其原因是现代演奏者用的不是阿炳当年所用的竹筒、竹杆、丝弦制成的二胡，弓子也不是最传统的绑辫软瘫弓。若想复原出它的声音，必须在乐器和演奏方法上做出同步改变。不同种类二胡演奏方法的差异主要体现在运弓上，而琴弓决定了运弓方法的不同，因此有必要以琴弓特性这一标准来为二胡进行分类，笔者认为二胡弓可分为柔性弓、中性弓、刚性弓三大类，如图4所示，其形制如图5所示，特性参数见表1。

图4 基于琴弓的二胡分类

柔性弓主要在南方使用，在苏州一带民间被称为软瘫弓、软弓。这类弓适合演奏传统古曲风格的曲目。柔性弓长度相对较短，具体尺寸详见表1，材质以白竹为主②，其形制特点为弓杆直径偏细，材料质地柔软，弓毛数量较少，弓尖位置开方形孔供马尾穿过，弓毛不夹扁，呈柱形，如图6所示。弓尖弯和手把弯均较大。这类二胡有：低定弦的宽圆型音色的二胡（苏州琴为主）、汉宫二胡③、丝弦二胡等。其音色浑厚细腻，文雅古朴。持弓位置靠前，运弓速度如行云流水般，演奏力度主要依靠弓子的自然重力和人为控制减力（相对自然重力而言），讲究虚实变化。代表曲目有《汉宫秋月》《病中吟》《三宝佛》《熏风曲》《二泉映月》（丝弦二泉胡）等。

图6 弓尖部分弓毛形态

中性弓又称为松弓，与柔性弓同属于南方弓的范畴。长度与刚性弓基本一致，材质以白竹为主，其形制特点为弓杆直径比柔性弓略粗，材料具有一定支撑力，弹性适中，弓毛数量在240根左右，弓尖位置开方形孔供马尾穿过，弓毛不夹扁，呈柱形。弓尖弯和手把弯与柔性弓相同，均较大。这类二胡有：宽亮型音色的苏州二胡④（D/A定弦）、上海二胡、长城二胡⑤（弓杆稍长）、扁六角形筒二泉二胡⑥、弹乐二胡⑦等。这类二胡音色宽厚、明亮，介于传统和现代之间。持弓位置靠前，运弓速度变化较大，演奏力度以弓子的自然重力和人为控制加力为主，音乐风格细腻富于变化，相对于柔性弓类胡琴的音乐张力更大。代表曲目有《江河水》《姑苏春晓》《长城随想》《二泉映月》等。

刚性弓又称为北方弓、挂钩弓、活鱼⑧弓。材质以紫竹为主。其形制特点为弓杆直径普遍较粗，竹子密度较高，弓背弯较大，故这类弓弹性较大。弓毛数量与中性弓相同，弓尖位置多开圆形孔供马尾穿过，弓毛夹扁，呈扁圆柱形。弓尖弯和手把弯均较小，这种较小的弯头为演奏换弦提供了极大便利，相较大弯头更加灵活、迅速。这类二胡有：前八后圆筒二胡（弓杆稍细、弹性自然）、扁圆筒二胡、前扁八后椭圆筒二胡、紫檀二胡（加长、弓杆弹性偏大）、圆亮型老红木六角筒二胡、前扁八后椭圆筒和前八后圆筒二泉二胡（弓杆稍粗）等。它们音色明亮不失圆润，铿锵有力。持弓位置靠后，演奏时要求运弓速度流畅，以人为的力度控制为主，音乐风格粗犷、大气而不失细腻。代表曲目有《三门峡畅想曲》《战马奔腾》《江南春色》《豫乡行》《楚颂》等。

在演奏方法得当的前提下，琴弓选择是决定一把琴音响能否达到最佳状态的主要因素。琴弦被琴弓激励后产生振动而发出乐音，声学上，将一个乐音从无至有再到无的过程所产生的振幅形状变化称为振幅包络（Amplitude Envelope）。这种包络可用ADSR来表示，如图7所示，分为起振阶段（Attack）、衰减阶段（Decay）、持续阶段（Sustain）和释放阶段（Release）。

图7 ADSR振幅包络图

二胡属于可持续激励的乐器，其各阶段状态都可依据演奏方法进行控制。不同类型琴弓主要决定了声音的起振阶段的状态，由于这一阶段是在刹那间完成，也可将其称为起振瞬态（Attack Transient）⑨。上述三种琴弓类型的起振状态如图8所示。柔性弓贴弦过程较缓慢，摩擦力由小至大需要一定时间，所形成的包络时间跨度相对长、坡度缓，可称其为弱起振瞬态，音色倾向自然、轻吟的特点。刚性弓贴弦过程迅速而直接，摩擦力趋于以爆发形式呈现，其包络时间跨度相对短、坡度陡，可称其为强起振瞬态，形成的音色坚实而有力，能轻松地奏出类似弹拨乐器的音头效果。而中性弓贴弦过程所用时间和力量相对适中，振幅包络所用时间和坡度介于弱起振瞬态和强起振瞬态之间，音色富于歌唱性。

图8 不同类型二胡声音起振模型⑩

对于任何一种弓型的二胡，若想获得丰富的音色则需要在演奏方法上做出变化。例如，想用中性弓奏出柔弱的音色，可以通过慢速演奏加上右手托起弓杆从而减轻弓毛对琴弦的摩擦力来实现。需引起重视的是，改变演奏方法的变化可以实现音色变化，并不等于一把琴可以随意选用任何琴弓，匹配错误会使音乐表达偏离既定风格。例如，用一把柔性弓来演奏刚性弓的二胡，音色会失去爆发力和饱满度。图9的频谱图反映以同等弓速和力度演奏同一个音，用刚性弓演奏刚性弓类二胡（前八后圆筒二胡）比用柔性弓来演奏刚性弓类二胡的第一谐音和第二谐音更突出，主观听感更结实有力；反之，用刚性弓演奏柔性弓二胡，音色会变得干燥而无弹性，声音容易出现“过载”（摩擦力输入过大迫使琴弦产生非周期性振动）现象。

图9 用柔性弓和刚性弓分别演奏前八后圆筒二胡d2音频谱图

不同类型的二胡都要选择与之匹配的琴弓，才能准确地演奏出所需音色，进而把握好乐曲的风格。上述每一类二胡在琴弓自然重力的演奏下发出的声音是各不相同的，这种声音特点就是其音乐风格的特定标志。琴弓的形制尺寸、材料及制作工艺等都会影响演奏技巧的发挥以及音乐风格，这些是笔者关注乐器及其与表演实践关系的主要原因。

文中基于琴弓的二胡分类研究，给出了弓型分类的表征，依据琴弓的紧张度和弹性而分类，其本质是基于声学特征与音色控制而作出的科学分类，这种分类法对于演奏、创作、制作都可带来积极意义。通过这一研究，梳理了二胡文化发展脉络，以及柔性弓、中性弓和刚性弓三者并存的状态，体现了二胡演奏风格从传统到现代、从单一向多元的发展过程；也是深化认识不同二胡特点的实践，更加明晰了乐器声音与演奏之间的密切关联性，演奏者可以籍此对乐器的特点和演奏方法有更系统的了解，并用于指导实际的演奏。xa0

选自《演艺科技》2023年第二期xa0静恩涛《基于二胡琴弓与音乐风格匹配度的二胡分类研究*》。转载请标注：演艺科技传媒。更多详细内容请参阅《演艺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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